博物馆让观众感动的脉络

发布时间:2021 年 11 月 01 日 | 文章作者: 文博圈微信公众号2019年6月6日 | 浏览次数:620
自从陆客减少后,(台北)故宫博物院变得冷清多了,也突然发现,举办这么多文物展,可是来看的本地人却越来越少。 我在课堂上问研究生,最近一年内有哪些同学去过故宫。 全班约60位学生中只有三人举手,而且是「不得已」,因为要带朋友去。 问他们去看完展览后有何感想? 三人的回答一致,不知道在展什么、很无聊、看得头痛。 为什么不想去博物馆看展览? 观众其实有四个痛点:太多、太杂、太乱、太难。 观众进入展场,文物琳琅满目,走了三十分钟便觉得头昏眼花,脑负荷过多,也就失去兴趣。 进场之后展品杂乱,与主题不契合,令观众眼花缭乱、无所适从。 更令观众困扰的是展品解说过于艰涩,或是读之无味。 这些问题存在已久,但策展人似乎也不觉得需要改变。 博物馆策展存在三个迷思: 策展人以为展览举办越多,成果越佳; 人流量越多,就代表绩效越好; 得奖越多,则代表越有影响力。 然而,真的如此吗? 展览策的多,会不会让预算空耗,又使策展人过劳? 人流量多,会不会只是负评变多,看过后失望比不看更糟糕? 得奖会不会只是展现科技功能,却没有增加观众对文物的理解,也不会有国际影响力? 文物,指得是物件背后有文化脉络。只是让观众看物件,而不知所云,与走马看花无异。 《清明上河图》可称为中华首要国宝,我们就以此为例来谈谈博物馆策展脉络。 策展三模式:不动、走动、互动 真版《清明上河图》收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是张择端历时将近四年所绘。这幅画完成于1116年,但北宋却在1126年灭亡,短短十年之间汴京城全毁。这幅画也因此成为唯一见证990年前的汴京风貌,让我们能「目睹」千年前的庶民生活实况。 这些年来,博物馆曾尝试三种手法策展《清明上河图》。 第一种方式是「不动」,也就是静态展,将各种版本的《清明上河图》汇聚一堂,图旁加上解说;但多数观众看完后仍然不了解各个版本之前有什么关系。 第二种方式是「走动」,也就是成立观光园区,象是杭州的宋城,以及开封的清明上河园。园区中重现《清明上河图》中汴京的风貌。 可惜的是,这些园区似乎过度商业化,考据不够周全,园中的建筑、民俗、表演都与北宋时期有落差,观众多半看热闹而不知门道。 第三种方式是「互动」,也就是用信息科技重新展现。 上海世博展便轰轰烈烈地推出《绘动的清明上河图》,将原图放大30倍,投射在立体墙面上,还可以看到日夜间人来人往的景象,在部分展区还可以与观众互动。 然而,多数观众看完后,还不知道这幅画是在描述汴京一天的生活风貌。 追根究底,这些策展模式都忽略了使用者,也就是观众。 这三种方式本身都没错,但光炫耀技术功能而忽略人文内涵,展览就变得生硬,难以感动观众。 文化的脉络 每个文物的背后都有一个历史文化脉络,隐含一些有趣的故事。 策展人以科普化手法点出这些故事,观众才会被吸引,博物馆也才能透过展览发挥文化影响力。 例如,《清明上河图》版本众多,多数人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版。 对现代人来说,张择端这位古人又没名气。 怎么办? 策展人可以点出:张择端于画中藏了哪些巧思? 当时,张择端是少数擅长「界画」(以界尺算出等比例)的画家,相当于现代建筑师的绘图方式。此外,用现代说法,他千年前就知道运用iPhone的「全景缩时」拍摄法,记录下汴京城一段繁华生活。 《清明上河图》自右边开始是清晨八点,一路过虹桥、走进城中、抵达画的左边,已经是下午六点。试想,张择端必须要拍一张全景图,以十小时的缩时摄影捕捉住汴河一段风光的全貌。 千年前就知道运用摄影与电影手法,将动态的城市样貌放入一张静态的图中,令人钦佩。 真版《清明上河图》还藏有什么密码? 张择端为了让静态图变得更生动,他将图分为三等份,每一等份取中线,安排出现一场交通事故。 先是一匹马暴冲快要撞上一个小孩;接着是虹桥下有一条甩尾船,正要撞上桥;最后是一位士人撞上一位路人,路人蹲下捡起包袱,正要指责时,却不知后面有一只骆驼即将撞上他。 这些科普化的故事都可以让严肃的国宝有了幽默的生命。以此类推,策展人还可以设计一系列问题,让观众对《清明上河图》感到兴趣,象是: 为什么图中驴子比马多(45:20)? 读书人的待遇好不好? 北宋时候男女平等吗,为何画中800多位人物只有20位女士? 正店、脚店与现代的百货公司有什么不同呢? 汴京人都吃些什么东西? 汴京城有哪些行业? 汴京城有文创吗? 这些问题都可以让观众以古今对照的角度去探索千年之前的城市风貌。 物件里的脉络 每件文物背后都有故事,丰富的文物中则隐含更多故事,象是书画,可以解读其中「物件」隐藏的含义,让策展更生动。 《清明上河图》中有许多汴京当时的习俗。 例如,图中一开始就是运煤炭的驴队,由「煤炭」这个物件出发,便可以解释当时即将由秋转冬的景况。 驴队相当于现代的快递公司,为汴京居民送暖;更可以点出驴子为何是宋朝的吉祥物,又成为当时交通的主力,而不是马或牛。 图中有许多船只沿岸停泊,称为「漕船」,是北宋重要物件。 由漕船可以带出当时北宋的后勤运输系统,如何透过运河将各地粮食运往首都,提供数十万军民食用。 船舵可升降,由此可点出宋代造船技术已经比欧洲先进。 漕船也象征北宋亡国征兆,当时宰相蔡京为巴结宋徽宗,怂恿他建造艮岳园(巨石与巨木的花园),强征各地巨石,用漕船运上京城。 船沉了,军官与民众要赔,最后逼得大家逃亡造反。经济、文化强盛的北宋,竟然会被小数倍的金国所灭,以漕船可以带出历史的省思。 此外,策展人也可让观众由《清明上河图》看到千年前人民的风俗。 例如,在图后孙羊店旁有一位逛街的民众,手上拿扇子掩着面,似乎在躲避右手边一位骑马男士的目光。 这在北宋称为「便面」,不方便见面的意思。在街上如果有急事,见到熟人又不便打招呼,就可以「便面」一下。 对方看见扇子也就心知肚明,不会过去寒暄。 当时,骑马相当于现代开奔驰车,足见这两位男士应该都是士人,有不小的官位。 画末,有一位下班的高级官员,骑在马上,前前后后有九个人簇拥着他。 最后面两名随扈,一人肩挑长琴,后一人挑着扁担。这位「翰林学士」应该正飘逸地打道回府。 他头上带着两顶帽子;里头先带一个布帽,外面再加戴一个编工细致的斗笠。这是当时高级官员之间流行的戴法,称之「重戴」,只有宋代才有。 这类帽子传到朝鲜后,就变成用马尾编织的斗笠,也就是在韩国古装剧中常见官员所带的「乌纱帽」。 感动,才是博物馆的使命 策展人将物件一一解读出来时,观众就能更有系统消化千年前的历史脉络,也会对文物产生好奇,想去理解更多宋朝的时尚风貌。 对比今日,则让人更有历史存在感,观众会更想去持续造访博物馆看展。 有外国友人来访时,能侃侃而谈这些文物,分享许多有趣的故事,更能让观众珍惜自己的文化瑰宝,也让国际友人理解中华文化之博大精深。 有这些基础,策展可以更活泼,更有内涵;不会曲高和寡,也不至于肤浅媚俗。 例如,策展人可以将《清明上河图》整理成30 个欣赏点,导游汴京城的一天,由早到晚沿途介绍北宋习俗。30个物件,就有30个故事。 此外,策展人也可以用北宋的读书人、商人、女人等人物来介绍当时的生活时尚,并古今对照。 或者,策展人可以运用电影《博物馆惊魂夜》手法,让观众穿越到宋朝,遇见宋朝的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等人(以演员分饰),而对当时历史与城市风貌有所理解。 如此,观众就不会烦恼艰涩的解说,走出展场时也能对《清明上河图》有所感动。 展出《清明上河图》便能创造大众探索宋朝生活的风潮,让观众对宋朝的人物、所发生的事件,有所感触。 在纷乱的世界中,历史也许是现代人的定心丸。 两党恶斗的结果会如何?北宋有痛切殷鉴。 自命正义,却推出不合时宜的政策,会如何危害人民? 奸臣当道,会如何危害国家社稷? 北宋宰相王安石的顽固正直与奸相蔡京为非作歹,给我们最错误的示范。 让一位适合当文化部长的人去当皇帝,会怎样? 宋徽宗赵佶的败家历史给我们惨痛的回忆。 观众产生这些省思,博物馆的策展便有了底蕴。 回到初衷,策展人必须反思,博物馆的根本使命为何? 展览只是手段,目标应该是透过文物去传承文化知识,让国人知道过去有哪些文化记忆。往后看的越远,往前才能走得更有信心。 策展有脉络,不管是静态展、盖园区或是耍科技,都能让观众感动。 没有脉络,一切炫技都可能沦为市侩媚俗。 博物馆要如何才会有影响力? 盲目冲刺展出次数或人流量,只会劳民伤财。 让常来的人,终于看懂了; 让该来而没有来的人,愿意走进来了; 让来过的人,还想再来; 让陌生的外国人,慕名而来。 做到任何一项,博物馆便能开始产生实质的影响力。 台湾政治大学科技管理与智慧财产研究所 教授 新加坡国立大学商学院 客座教授 萧瑞麟教授的研究,横跨科技、服务、文创产业等多个领域,遍及两岸、东南亚、日韩、欧洲等地。萧教授曾主持“欧盟FP7全球化研发计划”,调查欧盟企业在大陆的创新国际化作法,与英国牛津大学共同执行“城市未来计划”。他擅长跨领域研究,分析企业的创新脉络,产学研究涵盖:台积电、研华科技、故宫博物院(北京、台北)、电视大数据云计算和新媒体技术公司天脉聚源(北京)、具有百年历史的日本度假村管理公司星野集团、韩流演艺经纪(首尔)、英国文创策略(伦敦)等。 转载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不表明我馆立场。